年8月7日，我一个人在成都火车北站出口处等待，早上下了雨空气潮湿闷热，一列来自北方的火车带来了我此行的第一个伙伴。他拎着一个巨大的黑色行李箱，胖乎乎的身体穿过人群朝我打了手势。这时候，我想，终于可以当作这场旅行的起点。

十余个小时的山路多么难熬，海拔从五百到三千五百又是怎样的体验。大巴车终于从千回百转的山坳里攀上来的时候，世界好像都明亮了起来，山远到了视线尽头，而目之所及的是平坦美丽的草原，在夕阳中用了滤镜一般地晕出缤纷浓丽的暖色，一大群黑色牦牛极其迟缓地沿着公路踱步。这些牛，后来很多次，我试图保守地用雨伞攻击，可是牛们除了形式上的微吓之外毫无表示，搞得我还挺挫败的。

我们一行有十九个人，在红原十九天，这个故事讲起来太庞杂，以至于我们写了数十万字的各种总结仍然意犹未尽。所以我想要在这里讲的这些故事，只是无数故事中的一点点。

这十九夜中，那些斑斓的草原落日牛群篝火晚会烤全羊全都略去，我还能想起在没有路灯和车流的黑暗深深夜里，红原的天空繁星璀璨，照亮整个苍穹。万籁俱寂，听得见安静的宇宙的声音，听得见心跳的声音，忍不住怔怔地流下眼泪。

在城关小学三年级上课，那是我第一次一个人hold一整个班，上一节准备了很久的梦想课，上课之前特别忐忑不安地在备忘录写下：梦想课希望能带给他们点什么。但当我抱着电脑站在讲台上的时候，三十双黑而明亮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我，好奇又充满善意地打量，我突然就觉得好亲切。那是我印象最深刻的一节梦想课，有男孩想当护林员，义愤填膺地说砍树的人都该关起来，引得全班同学鼓掌。又有一个男孩站起来说我梦想赚钱给爸爸妈妈，一边就牙关咬紧地流下了眼泪，我忍不住紧紧拥抱他。有一个女孩追出来拉着我说，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完成我的梦想。我特别感动，又觉得肩上担着沉沉的责任。梦想是什么，谁能说得清楚，谁能从一而终，可是在和他们谈起梦想的时候，透过那一双双晶莹的眼想象未来的美好样子，真的会觉得这世界闪闪发光，看得到肩上的责任和手中的希望。

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从他们身上收获了太多朴质的人性。远离尘嚣的他们像一张白纸，干净，没有褶皱。在藏文中学初二二班合影的时候，一个女生发现我的手凉，也不多说话，就一直把她的温暖的手覆盖在我的手上，一只黑黑粗糙却温柔秀气的手。我感激地看她，她便暖暖地一笑，仍然不多言一句。我曾被很多人嫌弃手冷也被暖过手，但这一次，那种心底里的暖意无以复加。

他们也教我们说藏语，用纸条把形状复杂的藏文名字写给我们看；他们也跟男生队员们一起打球，邀请我们去家里做客，朝我们腼腆地笑。我常常能在他们宽大不合身的藏袍和脸上的高原红中，看到一种原始的生命感，让人想起天空的苍茫干净，想起那些不远万里朝圣的僧人。

（她是初二二班的班长，其他成绩是全年级第一，

放课后拉着我们想请教学科学的方法，

说自己总是考不好生物，眼睛里满是期待与渴求。）

当我们众众一群人走到了福田希望小学，个子矮小的教务主任委婉地向我们转达，学校唯一的一名英语老师被调走了，而孩子们没有英语老师可以上课。当时奕冰和佳宁两个女孩子自告奋勇要留在这里给小孩子们教英语。我们特别担心安全等等各种方面的问题，但是她们却不以为意。佳宁那时候看着我认真地说：“这里的孩子们需要我们”，我记不清原话是不是这样说的，但是听到这句话，我突然觉得自己再也说不出一个反对的字。

后来，我问奕冰她们两个人支撑全校的英语课还好吗，奕冰笑笑说，很好啊，带着他们做游戏什么的，小孩子都特别可爱，就是饭菜比较难吃……我当时特别惊艳于她脸上那种流光溢彩的笑容，我曾担心她吃不得苦，可是她却承担着这么多，而且还可以笑得这么美。

高原的八月已然寒冷，我们夜里抵足靠背地挤在小房间，开会备课、为孩子们筹划运动会。我看到大家的脸都被取暖器烘得红扑扑的，但表情特别的专注严肃，这一刻突然觉得我们就像从城市逃亡出来的一群年轻人，学业、竞聘、社交、娱乐，都离我们好远好远。离家千里，把自己放到这个遥远的地方，只是为了在这里全身心做一件事，不遗余力，不计得失。

一年之后再回想这次经历，我很感激，它除了让我见识了这个世界，认识了这些朋友，还把我从一个不谙世事的丫头，变成了一个有责任、懂担当的人。

（运动会十人十一足项目，

乐乐在为孩子们确认绑腿是否结实）

很多人对大学生短期支教怀有强烈的偏见，一提到这个问题就是一句“据调查两年以下的支教都不会对孩子产生多大作用，反而会伤害他们”。在我报名红原支教之前，我也考虑了很久，最后决定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看。而我去看看的结果是——今年暑假我仍然还会再一次去做类似的事情。

红原支教、或说现在大多数支教的地方，并不是我们曾经听到过的，翻山越岭好几天才能去的、音讯不通的深山老林的村庄，而是在小小的县城周边的几个学校。由于国家的扶持，他们甚至拥有比一些一线城市小学更好的硬件设施，多媒体课桌椅一应俱全，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他们缺少的是人。没有老师用多媒体上课，所以我们就给老师上计算机课，帮助他们学习使用这些东西。根据校方的建议和自己的调查，我们及时调整课程内容，一边弥补学校的不足，一边把课拓展得丰富生动。我们筹集善款为他们添置书籍，为学校购买当地昂贵的打印纸。很多事，不到那里去，你就无法了解，你就帮不上忙；很多事，没有人去做，就永远解决不了。的确，我们做得远远不够，但我们尽力地走出了这一步，并不断有人接力走下去。

人虽离开了，我们仍然通过发达的信息通讯和孩子们保持着联系。早些时候在黄山山顶，接到小姑娘卓玛的电话开心许久，跟她讲眼前的奇松怪石，问她红原有没有下雪，就好像牵挂远方的朋友一样。

（邛溪小学，李昊在给孩子们上篮球课）

打字的时候，一直单曲瓦其依合的《不要怕》，上次在藏家乐听到的时候，我问阿姐，这是藏语吗，阿姐笑笑说这是彝语，不过你也觉得很好听吧，眼中带着一种期待认同的腼腆的笑意，干净得如同月亮湾里倒映的日月。

深夜打开电脑的时候，那些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事情，一点一点又清晰起来。恍惚间才想起，再不用备课，也不用开会，只是在追忆那些在红原的日子。没想到距离那时已经如此遥远，时光裹挟着过去的回忆一路流淌而去，像那时的我们，一往无前，义无反顾。

感谢那些陪我一起走过这一段人生的人，也感谢那些传递给我并即将继续传递下去的人。

下一个造访星空的人，会是你吗？

（挑来挑去选了我和藏文中学孩子们的合影，

只在这个班上过褒义词和趣味数学，

第一次课和最后一次课）

以上图文均由浙江大学竺可桢学院赴红原暑期社会实践团成员完成，谢绝转载或其他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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