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坝州红原县是长江和黄河上游重要水源涵养地和重要生态屏障，自古以来是通往青海、甘肃的交通要冲，草地文化极为丰富。作为川西音乐多样性代表，这里有载入州级非遗名录的色地额让（色地长调）、赶毡歌、麦洼山歌、折嘎说唱、麦卓（麦洼锅庄）、格萨尔藏戏、麦洼藏戏等。年，红原县的百汪说唱载入第一批四川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年，包括川西藏族山歌在内的藏族民歌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雅克音乐季上的百汪说唱表演

在今年8月红原的第四届雅克音乐季上，川甘青藏滇五省七州的14位山歌手竞技首届中国藏族山歌传承邀请赛，红原山歌手让步以9.分夺冠。同时，正如在这里举办的中国藏族山歌发展研讨会所指出的那样：落地红原的中国藏族山歌活动已成为中国藏族山歌最专业、最权威的评选大赛和推广发扬藏族山歌文化的标杆平台。

在红原非遗展览厅里展示的阿里琴（杜力摄）

雅克音乐季现场交流传唱

今年8月3日下午，在红原的雅克音乐季会场，舞台上歌手们正在尽情演唱，坝子中间的展馆里，显得相对清净，这里以“净土阿坝”为主题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正在同期举行，在“净土阿坝：最美的地方遇见非遗”的视屏展板下，我与红原县的非遗传习人，35岁的帕科应约相见。

我们交流很快进入主题。就红原的非遗，帕科娓娓而谈：他从小在紧挨县城的牧区达格龙村长大，童年时就常听大人们唱歌，常常一唱就是一个通宵，冬春之季，房间里济济一堂，亲友们分成两组对唱。对歌甚至可以唱三天三夜……

红原的山歌对歌（藏语称勒协）内容极其丰富，如古代牧歌《斯巴世界形成歌》就由40多首勒协组成，其汪洋恣肆、上下追索颇类屈原的《天问》，如：

夏至大地消融，可融不了冰雹，请问歌手是为何？

秋至收割庄稼，割不了皇帝头，请问歌手是为何？

冬至天寒地冻，山泉水不结冰，请问歌手是为何？

夏至大地消融，可消不了冰雹，那是山神的神变。

秋来收割庄稼，割不了皇帝头，那是皇帝的权威。

冬至天寒地冻，山泉水不结冰，那是龙王的神变。

如此丰厚的文化土壤，让红原山歌在民间传唱不绝，诞生了不少优秀歌手。年，红原县女民歌手扬洛、笛子艺人班马到成都参加四川省群众文化活动积极分子代表暨群众文艺创作展演，扬洛的民歌演唱获得二等奖。

在今年的雅克音乐季上，川甘青藏滇五省七州的14位山歌手竞技首届中国藏族山歌传承邀请赛，红原山歌手让步以9.分夺冠。正如在这里同期举行的首届中国藏族山歌发展研讨会上，学者们所说：“落地红原的中国藏族山歌活动定将会成为中国藏族山歌最专业、最权威的评选大赛和推广发扬藏族山歌文化的标杆平台”。音乐会和山歌的传承发展，在这里相互支撑，相互促进，步上了一条良性健康发展之路。

牧歌四季中的丰厚文化

作为阿坝州的纯牧业县，红原的草地文化极为深厚，山歌是这种积淀的重要体现；从古至今，红原山歌一直在草原上传唱不息，四季之景不同，四季之歌也不同：春天来了，这是一年中放歌的最好季节，藏历四月（鼠月）是出牧的季节，看着牧群蜂拥欢腾向前，牧人会兴奋地唱起牧歌，为它们和自己鼓劲：

哦！在那黑黑的牦牛身边啊，我的心儿就像森林之箭，

我们一起唱歌一起嬉戏，一起去放牦牛真欢喜！

哦！在那洁白的羊群之上啊，我的心儿就像十五的月亮，

我们一起唱歌一起嬉戏，一起去放羊儿真欢喜！

哦！在那花花的马群后头啊，我的心儿就像马驹龙子，

我们一起唱歌一起嬉戏，一起去放马儿真欢喜！

随后是藏历五月（牛月），正如本地的谚语所说，牛月水涨奶涨，黎明挤奶鸟鸣叫。牧女将母牛的小牛犊隔离后，开始挤奶。挤奶时和着牛奶入桶的节奏，哼起《挤奶歌》：

郭郭奶牛你的恩情我知道，

财神护佑创造财富的奶牛，

别用牛角顶我，你的恩情我知道，

别用牛蹄踢我，你的恩情我心领。

“郭郭”为衬词，草地山歌第一句几乎都有衬词，如阿若、咆、俄艾、阿勒等，歌者有时会延唱两个乐句，以有时间搜词觅句；这些温和而徐缓的挤奶歌，一可使牛出奶多，二是让野性较大的牛平静下来。

藏历六月，“虎月花花绿绿月。”这时到处鲜花盛开，牧人会驱赶牛群践踏花草，牛群践踏花草后能提高草的质量；七月是草长鹰飞的季节，是草原最好的时光；八月则是收获储草之季，此时的牧歌多为祈求和感恩：

牢固缰绳掌控马走向，此乃马匹上千之缘依。

门口绊绳牦牛连腿索，此乃牦牛上千之缘依。

双胞胎羔羊毛系一块，此乃绵羊上千之缘依。

谚云：夏壮，秋肥，冬瘦，春死。进入九月，“秋季牲畜像野鹿，牧人恰似猎狗追。”过去，牧民们在藏历十月（马月）须转场冬草场，牧家住更沙（冬房），冬草场比夏草场小但草肥美得多。接下来的羊月、猴月，大自然仿佛停止了生息，一点声音可以传很远很远。勒协（对歌）便会从冬房中传出：

大地用铁封了，你无从唱歌了。

地缝用线网了，你无从唱歌了。

路口用绳扎了，你无从唱歌了。

地用铁封也罢，铁钉还没钉上，我当然能唱啦。

缝隙线网也罢，铁针还没缝上，我当然能唱啦。

路用绳扎也罢，还没钉下短橛，我当然能唱啦。

拉伊，草地深处的爱

拉伊在安多语中为情山歌之意。拉是山坡的意思，拉伊是避开家庭和部落，到草地深处的山坡唱情歌，一唱一听，一听一唱，它唱出了人们内心深处的情感，特别是青年男女们往往因这词曲心生牵挂，恋恋不舍。歌手们则可触景生情，随兴编唱，例如将仓央嘉措的情歌模拟为：“珍宝在自己手里，并不觉得稀奇。一旦归了人家，却又满腔是气。”帕科对我说，即使现在也不乏这样的事例：放牧时独自唱了一首拉伊，山的那一边，传来回应。不知道是谁，也没有见面，隔着山各自放牧，唱了好些天，然后结为佳偶。

拉伊之体，实为远古高妙贵伟的文学，它与《诗经》、希伯来的歌中之歌《雅歌》，三者都是自然比兴、律诗递进、温婉寓意。红原山歌中的情歌对唱，从倾慕至圆满的六幕，唱的也是牧人之恋：“我虽黑，却秀丽，有如刻达尔的帐篷，又似撒耳玛的营幕”。等等，如下列对唱堪称经典：

引子：黄河岸边，站着孔雀，风中没有羽毛，夏天的气息已到，天空中雷声已响。内地商铺，精明掌柜，商铺门没关，生意的信号已有，藏民的商机已到。村里恋人，不要伤心，思念交给曲调，爱情的讯号发出，恋人的爱语听到。

相遇：漂亮的红色珊瑚，不擦也光彩熠熠，擦一下不知会有多好看。右旋的白色海螺，不吹依然发声，吹一下不知怎样嘹亮。善良美丽的恋人，刚见面已有默契，相爱了会怎样默契。

相恋：雪山脚下那条沟，如白海螺的恋人，心底纯洁似雪山，这样比喻是否好？石山脚下那条沟，如天珠眼的恋人，眼睛就似五彩石，这样比喻是否好？红色山下那条沟，如红珊瑚的恋人，心底热情红似火，这样比喻是否好？

相违：（男）你的衣领边上，有我银子纽扣，如今不见你扣，却是为了哪般？你菩提念珠里，有我六色珠饰，如今不见你拿，却是为了哪般？在你内心深处，有我不忘嘱咐，如今不见你说，却是为了哪般？（女）我的衣领边上，有你银子纽扣，扣子挡着扣绊，这是不扣原因。我菩提念珠里，有你六色珠饰，珠饰挡着串线，这是不拿原因。在我内心深处，有你不忘嘱咐，嘱咐没有意义，这是不说原因。

相爱：山丘上的高山栎，花洁白如海螺，你就像辽阔的平地，爱意在心永难忘。山腰上的香柴花，花如翠色玉一般，你就是金贵的羊脂玉，爱意在心永难忘。山脚下的柽柳花，花是金黄色的，你就是吉祥的征兆，爱意在心永难忘。

相离：可爱的布谷鸟，飞向印度时，请给原住林送个信，森林就硕果累累。可爱的小骏马，奔向小路时，请给平滩送个信，草原就花朵盛开。可亲的情人，当你流浪时，请给爱人送个信，话儿就如蜜糖甜。

相思：看见逶迤那山岭，想起曼妙的恋人。看见红白映衬山，想起有情意恋人。看见晶莹那花草，想起聪颖恋人来。

尾歌：头戴红色狐皮帽，眼睛明亮又舒服。身穿暖舒的皮袄，远离病痛又康健。红唇白牙话出口，你我真情意又切。你我心念之间，真情永不泯灭。

红原地方上经多年努力，收集整理出了详实的山歌歌曲并合集出版，正如研究者们说，传统的山歌注重歌词，歌词为七言、八言或九言。拉伊从引子至尾歌分为可八部，拉伊虽可即兴，但一般须依此体例演绎。

曲艺遗珍：百汪说唱

红原有一种历史近年的唯一使用拉弦乐器的曲艺——百汪说唱，作为草地上最古老的二弦琴说唱艺术，百汪的起源受蒙古马头琴的影响而产生。百汪在安多话里念俄央，即一种有器乐伴奏的民间说唱艺术。在学者们收集的“俄央唱的歌”中即有百汪艺人的自道曲：

牛角胡啊你和我，不要的东西一样都没有。

你要牦牛的肚皮，还要野牛的头角。

牛角胡啊你和我，不要的东西一样都没有。

你要骏马的尾巴，还要老树的松香。

牛角胡啊你和我，不要的东西一样都没有。

我要的是糌粑，也还要青稞和奶渣。

这里所唱的牛角胡即牛角琴，即二弦琴。百汪说唱中的二弦琴是过去游牧文化的珍宝。它琴体50-70厘米长，琴杆用羊角树枝杆削制，两个弦轴用桦树枝做成；弓杆用杂树枝、藤条弯成，弓毛用白马尾；音筒用野牦牛角（旧时草地上常可拾得）截成，头大尾小略弯，筒面鞔上牛肚子表皮或大鱼皮等，并用竹钉加固；弦用马尾。

帕科对我说，马尾以走马（只走不跑的马）之尾为佳。尤为有趣的是从琴头处垂下的一米牛皮绳，下挽直径一多的藤圈，上有5个彩绘脸面、皆戴帽饰、五色缎衣的小偶人，装束为僧人和两男两女。小偶人高近一，身为桦木，下肢为竹片，穿以牛筋。5个小偶人均从肩部贯穿于藤圈上，如藏族锅庄中的“男女纷沓，连臂踏歌，俱欣欣然有喜色”。

百汪艺人摇弓歌唱，同时抖动琴头长绳，小偶人咔咔触地，啪啪腾空翻越，忽而调动两男两女如下跪状，而头戴僧帽的僧人却站立，艺人停止歌声和动作，高声道：“快来看啊快来瞧，我的卓队祝高僧扎西德勒。”艺人反复唱歌，说唱相间，说用散文，自道身世，对听众进行赞美和恭贺等；唱用韵文，格律严谨，为少见的六字句，实词多，衬词少。

过去的传统歌曲一般有《骏马赞》《牧羊歌》《珠牡的神奶牛》《打酥油》《挤奶歌》等。在秋季贸易交易时，艺人会唱《珍珠玛瑙属于你》《做生意》《发财歌》，引来交换皮毛的牧人们观赏。同时，艺人还会根据山川风土编出适合当地人爱好、情趣的唱词。其调式主要为民族五声调式中的商调式，曲式为上下两个乐句的单段体。两弦按纯五度关系定弦，仅在一把位按弦，一拍一弓。曲调平缓、流畅，多在八度之间。

正如学者们所言，游吟艺人独赴天地，身心自由，百汪说唱是过去游牧民族的心灵之音；音响方面，其器乐的自然材质的特殊音响与人声融为一体，虽是简易的一拍一弓，但顿挫分明，能产生无形的韵味而极富内涵；艺人的小嗓或低嗓的谐音与高亢而略显沙哑的琴声，揉和互动，唱恭祝喜庆歌，声调喜悦柔美，唱悲歌则凄楚哀婉，激越动情，让人留恋。

红原县麦洼乡92岁的仁青老人是四川藏族地区目前唯一健在的百汪老艺人。仁青老人出生于青海果洛州（一说色达县），19岁时流落到阿坝县的仁青观看了百汪，自己摸索学艺，后开始表演。他把四处流浪的故事编在歌里，艰苦的时候就打旱獭，一直随风飘荡。后来在麦洼定居，育有4个儿女。仁青老人自己也创作过一些说唱歌曲。是百汪说唱的州级非遗传承人。

帕科说，他曾与扎西卓玛、王尔甲等爱好者专门到麦洼，登门拜仁青老人为师，学艺传承，他还在仁青老师家住了15天，老师传给他了两首百汪说唱歌曲。此外，帕科还向胞兄学过弹曼陀林，后来又学弹阿里琴（即龙头琴，因发源于西藏阿里故名）。

红原雅克音乐季中的“藏羌彝原创音乐盛典”到今年已举办三届，其音乐标识中有三把乐器，代表藏族的就是阿里琴，阿里琴在草地有深厚的土壤，草地音乐的乐器除了阿里琴，还有曼陀林、吹笛、横笛等。

政府帮扶传承不息

学者们说，红原的草地音乐主要传承自象雄文明和雅砻文明，其多样性可能和部落文化的多样性有关；同时，作为长江黄河上游重要水源涵养地和重要生态屏障，很长一段时间，草地一直是一片自由迁移者的乐土。而作为川西音乐多样性代表的红原草地，则与红原过去作为交通要冲有关，唐代以来，通青海、甘肃的西山西路，通吐蕃的西山北路、南路均经红原。载入州级非遗名录的草地歌曲还有色地额让（色地长调）、赶毡歌、麦洼山歌、折嘎说唱、麦卓（麦洼锅庄）、格萨尔藏戏、麦洼藏戏等。

红原节会中的琴唱

红原地方政府对百汪说唱艺术的传承发展一直帮助支持，文化及学术界的学者专家们的研究和整理，也对此有所裨益。这些长期的挖掘、整理、研习和培育，更是一种固本型恢复，让说唱及其它民间曲艺得以长效发展，对草地音乐的复兴起到了重要作用，功不可没。

年，开办了为期15天的红原县首届百汪说唱培训班，培训班是全开放的，学费食宿全免，琴是在甘肃省玛曲县定做的，发给学员使用。此外，红原县还组织了草原之心艺术团传习本土的各式音乐曲艺，每年都义务巡演于牧区，通过培训演出等活动，百汪说唱开始为更多的人们所知晓，不断地接续传承。

帕科给我讲，五六年前红原民间成立了一个阿里琴弹唱乐队，县里每年资助弹唱乐队10万元，现在弹唱乐队有17名琴手；年，为期7天、免费的红原县第二届民间传统乐队培训班在文广新局开班，有30多名阿里琴乐手参加。文广新局邀请玛曲县的阿里琴弹唱大师、藏族民歌（甘南藏族民歌）国家级非遗传承人华尔贡为教员；年，中央民族乐团的一些音乐家来红原与弹唱乐队交流；今年雅克音乐季暨红原大草原第八届牦牛文化节开幕式上，表演了50人的阿里琴弹唱。阿里琴的传唱日益广泛，为人所知。红原的民间曲艺，就将在这样的氛围中传承不息。

（图片除署名外由中共红原县委宣传部提供）

作者：杜力